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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兴县张皮村民巴连甲:40年情注红色历史
2024-04-11  

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,只因本家爷爷的嘱托,就走上了红色文化寻访之路。40年来,他走村串户搜集革命资料,抢救性搜集了大量照片、书信,为烈士建档案,帮村里修陵园,协助学校建立红色基地……

他让记忆有了颜色,让人们读懂了过去、记住了英雄,也让脚下的大地有了温暖人心、催人奋进的力量。

 

巴连甲一年四季都不闲着,清明节前后尤其忙。除了给烈士及其家人上坟,他还要给天南海北赶来扫墓的人们当讲解员。

这些人,有的是十里八乡学校的师生,有的是北上广革命前辈的后代。只要找到他,他就带着大家去张皮烈士陵园和张皮小学红色基地,一座墓碑一座墓碑地介绍,一块展牌一块展牌地讲解。几十人是这样,一两个人也是如此。

66岁的巴连甲是海兴县小山乡张皮村农民。只要出现在众人面前,一年四季,他都板板生生:夏天是白衬衫,春、秋、冬是蓝黑色西服。

年轻时当过兵,他至今不改军人作风:身板笔挺,步履坚定,讲解时语调铿锵有力,颇为动情。

40年了,他就这么一路干下来、讲下来,从20多岁的小伙儿,成了今天两鬓染霜的老翁。

一年收到150封信

上世纪80年代,20多岁的巴连甲血气方刚,刚从部队复员回乡不久,就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人——本家爷爷巴延年。

巴延年抗战时期参加革命,离休后定居上海。那一年,他回海兴探亲,说到家乡的革命历史,小辈们却不知情。老爷子急了:“抗战时,海兴可是革命老区,小山还是冀鲁边区党政机关的指挥中心!各村自卫队配合八路军作战。”老人指了指巴连甲,“你爷爷当年是咱村自卫队分队长,就因不说八路军放弹药的地点,被日本鬼子连砍数刀,真硬气!”

那天,巴延年说了很多。从抗日战争,说到解放战争、抗美援朝;从踊跃参军的青年,说到支前的妇女、老人和儿童。“最后一块布,用来做军装;最后一个儿,送他上战场。咱们这片土地有太多感人的故事,没有传承下来,太可惜了。”老人满是遗憾地叹息。

这些话深深触动了巴连甲。他想起了爷爷,想起了那身脱下不久的军装。他觉得,人们不了解革命史,很大原因是没人搜集、整理、传承红色文化。思索很久后,他给远在上海的巴延年爷爷写信,表达了想成立红色档案室的想法。

“你的想法很好,精神可贵。但你是普通农民,运作起来困难重重。”巴延年在回信中说。

巴连甲有股倔强劲儿,他回信表示:“我有军人的作风,困难压不倒我。”并恳请得到帮助。

巴延年非常高兴,不仅自己写下回忆录、寄来革命书籍,还联系了不少在这里战斗过的战友及其后代,让他们撰写回忆录寄给巴连甲,全力支持他。

“连甲:

先后两次材料,你都喜欢阅读,我算遇上了知音。我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……”

这是巴延年书信上的内容。像这样的信件,一年多的时间,巴连甲收到了150多封。信件来自天南海北,有的是回忆文章,有的是革命书籍,还有的寄来了抗战时期的作战地图……

手捧这些珍贵史料,巴连甲激动莫名,也信心倍增。与此同时,他开始拜访周边的抗战老兵和老人,寻访烈士亲属,让那些沉睡在烈士名录上的英雄,变得立体、生动;让冀鲁边区的革命故事,更加丰满。

红色档案室建在家中

一支笔、一个本,巴连甲一个人踏上抢救性搜集红色文化之路。农民身份让这条路有些艰辛。人们大多不理解,有人质疑他的目的,有人笑他傻,有人说他肯定藏着小九九。他只能无奈一笑,内心却有个声音:“这是我的使命,是在抢救历史,是给过去那段血与火的岁月一个交代……”

巴连甲发现,很多烈士没有留下照片或真实的姓名。寻访中,他特别留意这方面的事情。

一次,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李鸿儒烈士的家属,开始人家心存顾虑,他几次上门,都毫无结果。他一遍遍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,并以人格担保,最终得到了烈士的照片和两封发黄的书信。

巴连甲和老伴儿住着3间小土房。饶是如此,他还是腾出东房,把红色档案室建在自己家,自任讲解员,一晃就是几十年。

去年,早已结婚生子的儿子搬了新家,档案室才从土房迁到了儿子腾出来的砖房。

走进去,迎面一幅冀鲁边抗战形势图,简陋的书柜书橱里,存放着冀鲁边区红色文化的各种史料。从一摞旧信中,巴连甲顺手抽出一封,打开来,是李鸿儒1952年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寄回的家信。信中讲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消息,还写道:“随信给家寄去40元钱,忠孝不能两全。”

巴连甲说,这封信的日期和李鸿儒牺牲的日期仅隔一天。“作为一名连长,他知道明天是一场恶战,在生死关头惦念家乡和亲人。这就是家国情怀呀。”

一封封泛黄的书信,一张张尘封的照片,一本本革命书籍,让人们读懂了过去,记住了英雄。

档案室成立后,很多本村和邻村的人都来借阅资料。资料不够时,尽管日子过得并不富裕,他还是自己出资复印,再由妻子用针线装订。

十里八乡都知道巴连甲红色文化讲得好,好几家学校聘请他当校外辅导员,常请他去演讲。他给自己也给学校定了“三不”原则:不要钱、不接送、不吃请。骑辆自行车,后来换了电动车赶去,讲完就走。他还把演讲的内容录制成光盘,将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。

牵头建起张皮烈士陵园

张皮烈士陵园位于村北,安息着9位烈士,6位本村的,3位外地的,外地的烈士都没留下姓名。

隔些天,巴连甲都会到这里擦擦墓碑、清扫一番。

陵园由巴连甲牵头、村委会支持、村民们自发筹建,2011年清明节落成。

13年了,说起陵园落成时祭奠英烈的场景,巴连甲至今历历在目。全体师生、村民、烈士家属、在外的老干部都赶来了。致辞时,时年86岁的巴延年感伤地说:“他们跟我出去时活蹦乱跳的,回来后只留下了名字。现在终于有了祭奠他们的地方!”

在任风歧烈士纪念碑前,烈士妻子、白发苍苍的孙玉环抱着冰冷的墓碑老泪纵横:“风歧,风歧!咱俩终于团圆了,我等了你64年……”在场者无不动容。

任风岐的故事,是巴连甲在寻访任风岐的家人后,才逐渐清晰起来的。

1947年,任风岐转入华东野战军,即将奔赴前线时,回家和亲人告别。妻子孙玉环告诉他已有身孕。他高兴地说:“等我打败了老蒋,就回家看你和儿子。”

孙玉环果然生下了儿子,取名恩荣:恩是党恩,荣是光荣。母子俩盼望着任凤岐早日凯旋而归。

任风岐的大伯在淮海战役支前抢救伤员时,发现有一名任风岐的战友,从他口中得知,任风岐在开封战役中牺牲了……大伯悲痛欲绝,回家后一病不起。看着年轻的侄媳、年幼的孙子,大伯决定隐瞒消息。

抗美援朝结束了,同上前线的战友们陆续归来,任风岐依然杳无音信。孙玉环急了,找到领导,这才看到任风岐的阵亡通知书……悲痛过后,孙玉环一力承担起家庭的重担。任恩荣长大后,她又送儿参军。

巴连甲采访孙玉环时,老太太70多岁,满头银发。巴连甲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?“和他团圆!”孙玉环脱口而出。

巴连甲忍了很久的眼泪,控制不住地下来了。

张皮村不仅是抗战堡垒村,更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参军支前模范村。红色故事多,烈士也多。任风岐、李鸿儒之外,还有赵友利、王庆海、王崇福等烈士。这些名字,原来只存在于烈士名录中。在巴连甲的努力下,他们的形象和故事,才越来越丰满。与此同时,为烈士建陵园的想法,在他心中不断升腾。

如今,陵园里松柏成行,庄严整洁。这里的一碑一石、一草一木,倾注了巴连甲的一腔热血。遇到沟沟坎坎,他也会到这里来。洒上一杯酒,捧上一捧土,说说心里话,先烈们就会给他无穷的力量,激励他继续前行。

红色基地的父女讲解员

除了给烈士扫墓,巴连甲还给山后村的刘三奶奶上坟。

刘三奶奶是烈士刘荣亭的母亲。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,母子俩相依为命。1948年,华东野战军招兵,刘三奶奶为儿子报了名。巴延年当时是新兵营教导员,他说:“三奶奶,你唯一的儿子送到前线舍得吗?”刘三奶奶说:“儿多儿少都是娘身上的肉。共产党救了俺娘俩,俺要报恩啊。”

刘三奶奶是小脚女人。新兵开拔前,她背着干粮,赶了一天一夜的路,来到兵营,拉着儿子的手说:“娘不是来给你拖后腿的,娘再看你一眼。”

解放战争胜利后,刘荣亭又参加了抗美援朝,最终英勇牺牲在长津湖战役中。后来,刘三奶奶也去世了。

每到清明节,巴延年总会给他打电话:“别忘了给刘三奶奶坟上捧把土。他唯一的儿子为国捐躯了。”

巴连甲到刘三奶奶坟上总会说:“三奶奶呀,祖国人民不会忘记你,这把土,老区人民会永远给你捧下去。”

李鸿儒、任风岐等烈士的事迹,以及刘三奶奶的故事,如今都得到了很好的宣讲和传承——在张皮小学红色基地,陈列着他们的照片和事迹。作为讲解员,巴连甲和他的女儿巴健,为参观者一一讲述。

张皮小学红色基地成立于2021年,由巴连甲协助学校建设而成。只要和红色文化有关,巴连甲都甘之如饴。他不仅贡献出多年来自己搜集整理的红色资料、书籍、照片,还和女儿一起,当起义务宣讲员。看着女儿动情地讲解,他会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
巴连甲总是感慨自己有个好妻子、好儿女。老伴儿董秀娟勤劳贤惠,家里家外一把好手,3间小土房被她收拾得分外整洁。

说起老伴儿,巴连甲怀有深深的愧意。上世纪80年代初,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,人人都想着发家致富,他却一头扎进红色文化的海洋。妻子怨过他,可看到档案室里那一张张烈士的照片,心就软了。年三十晚上,煮好的头两碗饺子,董秀娟先端到烈士们的遗像前:“烈士们呀,你们在俺家过年吃饺子,咱们一起团圆……”

董秀娟比巴连甲大2岁,如今也是小70岁的人了,伺候着20亩庄稼地。农忙时,赶上学校邀请巴连甲去讲红色文化,董秀娟就说:“去吧,我一个人行。”

后来孩子们日子好了,反过来给他补贴“活动经费”。他去黄骅、盐山、山东无棣等地寻访或演讲,儿子、儿媳、女儿,谁有空谁就开车送他。

在女儿巴健眼里,父亲有两面性:平时平和、好脾气,是个慢性子。可只要和红色文化一沾边,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说话办事又有条理又快性。

“我们都说,爸爸这辈子是为红色文化而生的。”巴健还举了个例子。一回,她帮父亲整理烈士名录,不小心把“风”写成了“凤”。从没大声和她说过话的爸爸那一刻忽然爆发了:“烈士的名字怎么能搞错?错了,我们怎么对得起他们……”

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去张皮小学红色基地采访,别人都穿羽绒服,巴连甲却一身西服,站得笔直。在室外,他讲了很久。那时还不懂,现在忽然明白了。

在他心里,“对得起”三字尤为宝贵:对得起历史,对得起烈士,对得起这片红色的土地。


(沧州日报记者 杨金丽    摄影魏志广)